四个月以来，受组织的委托，队长和队友的关爱，我走访了本区7所重要的公办中学，它们包括省一类（国重）、二类示范校和特色职中。

我驻扎学校，几乎以不受限制的视角，调阅了可以调阅的资料，访谈了可以访谈的人，了解了可以了解的问题。

我收获的不仅是与队友们亦师亦友的珍贵缘分，还有对中国中学教育的思考，对中学管理者和教育工作者的更多了解，对学生群体匆匆一瞥的整体印象。

期间，发生了成都49中的学生坠楼事件，新民办教育促进法的出台，教育部对校外培训机构的打击，四川对民办中学招生的限制，重庆公办学校对复读生的禁止，一年一度的中考和高考如期举行,衡水中学资本化的广泛讨论……。这一切都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

功能正常的社会至少由政府、企业和非营利组织组成。我自诩为企业投资并购、公司治理及战略、企业案例研究方面的“专业人士”，在此，以我的企业从业经验为背景，主要从中学这一类非营利组织（虽然有人不同意）的管理角度分享一些看法。

此文作为我这段特殊经历的小结。

一、分权是学校治理的精髓

为了清楚权力的运行，我让一重点中学副书记写了三次关于“三重一大”执行和考核的情况说明。

我问一职中副校长什么是“三重一大”，她说大的项目和资金我们都是过会（校长办公会）决策了的。此君对“重大干部任免”和“重大事项决策”语焉不详。

“学校治理”的概念从未出现在这一批中学高管们的语言文字中。

学校治理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可以防止书记校长们的“独裁”。学校治理的精髓是分权，对应的操作即授权。我认为授权有三个基础：一是信任是授权的伦理性基础；二是被授权人或部门应当具备相应的能力；三是被授权之后应当有考核和反馈。

我看到有权力过于集中的校长，也看到了某职中的如下人员结构：校长和书记分属2人担任，加上一个元老级有影响力的工会主席。该职中无论是在重大决策民主化，还是学校管理、升学结果等方面都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期。

记得央视一部关于国企改革的记录片中，记者采访原中国建材董事长宋志平，问他为何支持企业引入过半的独立董事进行重大决策的民主化，他说：我们无法保证董事长一人的决策始终都是对的。此话有深意。

权力的高空容易带来空气的稀薄，学校需要一个权力运行的良好生态。

二、学校管理是一种实践

管理大师德鲁克曾一带强调过，如果管理失败，极权主义就会为取而代之。

驻扎学校之前，我理所当然的认为优秀的高中必定有优秀的管理。后来我发现这样的推断是不成立的。哪怕是省一级示范校，良好的师资和教学并没有带来有秩序的管理。

我在另一所职中看到了相对健全的制度，也未见到管理者的成功。新老校长交替的这两年，也是问题暴露较多的两年。

一个有效的组织既离不开良好的制度保证，也离不开有效的管理者，两者缺一不可。一方面，管理者需要通过管理原则和实践探索出一个有效的制度体系，而衡量管理制度是否有效的标准，在于该制度是否将管理者个人特征的影响降到最低；另一方面，一个高明的制度，没有管理者和教育工作者的遵守，制度也会土崩瓦解。

我还想强调的是，学校管理是一种可以习得的实践。

三、内部控制——为学校运行提供合理保证

大多数人都并未认识到组织内部控制的重要性。以企业为例，其中原因包括：全球性规范的COSO指引及其中国内部控制指引的书籍深奥难懂，限制了相关架构的传播；中国企业并没有以系统性的思维和方式开展内部控制的实践。即使是中国的上市公司，在出具内控控制报告时也大多流于形式。

内部控制只能为组织的运行提供合理的保证。内部控制的这一作用更是让管理者疑惑不解。

行政事业单位内部控制规范2012年的发布，为非营利组织的中学内控提供了重要参考，但却实施进展缓慢。教育主管部门要求各中学每年上报学校的内控评价情况，然而学校通常的做法是，花上几千元找个中介机构，然后填表应付了事。

我看到这些中学对内控忽视的结果就是：账务舞弊行为普遍存在；内外部的监督机制缺乏，违法违规行为，甚至事故时有发生；教育教学主业拖累严重。

四、学校会计学的二次革命

还记得当年中学开学交学费的那个窗口，会计人员总是一幅严肃的表情。这次驻扎学校前，我对了解中学财务人员的财技充满期待。

结果却是让人失望的！

我以往课堂接受的是中国财务会计的教育，阅读过歪果仁写的财务会计、成本和管理会计书籍，后来我还很关注中国上市公司的财务问题和造假行为。我也一直试图将自己微观金融的知识建立在公司财务的基础上。但我却对非营利组织的财务知之甚少。

遗憾的是，这些中学连优秀的报账员都难得找到，更别说更高级的会计人员。而财务管理人员比会计人员又有更高的要求。

这些中学的账务处理方式缺乏基本的常识，预算的编制没有基本的规划，交易行为不符合“理性人”的假设，资金的使用不计成本和效率，国有资产存在流失的风险。国家对中学教育并不是没有投入大量资源，只是资源效率利用不高而已，而且越好的学校可能越是如此。

面对种种财务问题，我无意揣度这是报账员的有意为之，还是其中可能隐藏的腐败。

如果说起源于欧洲中世纪的复式记账法是会计学的第一革命，那么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为配合科学管理而兴起的管理会计是会计学的第二次革命。管理会计从成本、预算、效率等的“科学性”上，让组织对会计学和资源配置方式的认识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尽管有很长的路要走，我还是期望中学某一天能达到管理会计的水平。到那时，学校资源配置的效率将得到极大的提升。

五、现代中学教育和青春期

当一个公司具有良好的风险管理（刹车）、相对科学的预算（发动机）、相对明确的战略（方向盘），再加上规范的公司治理时，我认为其就是现代公司了。

这种风控、预算、战略和治理所定义的现代性用到非营利的学校时，显然是不合适的。如果中学教育是服务业的话，各个中学都应该反复思考中学教育的行业本质是什么。

中学阶段是一个人宝贵的青春期，从发展心理学的角度，相对于人一生的其他阶段来说，青春期孩子在生理和认知发展，社会性和人格发展方面具有重要的过渡作用，意味着孩子能否顺利从儿童阶段过渡到成人阶段。

现代的中学教育就是如何做好青春期的教育。

我们发现中学的教学设备越来越高科技，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抑郁和其他心理疾病的学生越来越多，社会和家庭的负面因素带给学校这方面巨大的压力；我们发现这些公办普高每年的升学率逐年提升，除此之外鲜剩什么，现在的中学又拿什么来体现中学教育改革的精神；我们对职业高中更加忧虑，它们仿佛走进了一条进退维谷的黑胡同，等待着何时出现那束光。

我想，好的青春期教育，至少应该包含：茁壮成长的健康身体，天赋释放和终生学习理念的觉醒（认知），喜欢自己并不过度自尊（人格），同理心和开始学会正确评价一些社会现象。

六、后记

每当有迎面走过来的孩子跟我说“老师好”的时候，我内心中充满着喜悦，同时又感到惭愧。惭愧的是，我想我这几个月的走访并不能给这些孩子们带来什么。

那些偏远一点的乡镇中学，有一群质朴、其貌不扬的孩子。或许他们并不是不够努力，只是他们因为生活在不完整或留守的家庭，不得不负重前行。

那些智商超群、善于解题的孩子，终将升入一流的大学，不知道他们拿到学位后，能不能读好社会这本无标准答案的书，以怎样的胸怀不负时代的韶华。

那些爱吸烟喝酒、沉迷游戏、一辆摩托载两个女生的“坏孩子”，不知道会不会有长醒的一天，会不会有保尔.柯察金回首往事的时候。

一位重点中学的老师说，他希望学校多一些男老师，能给娃娃们带来更多的阳刚之气；一位职中老师说，学校对学生的评价是远远不够的，话语中他多么希望每一个职中的学生都能成才；一位职中的老教师说，她35岁之后经历过学校招不到人无书可教的窘境，说话间让我深受感动。

我有时会想起我高中的语文老师，她从重庆师范大学毕业后，高中三年都教授我们语文。每次我们班的语文考试成绩都排在十五个班的前几名。她没有严苛的作业和背诵要求，但有亲和的讲解，生动的课程；有上课前跟我们演唱张雨生《大海》时的深情款款；还有一个晚自习抱着鲜花在窗角边时而“偷看”的追求者。

不知道现在的孩子们，以后是否也会像我们这一代人一样会有很多对高中老师们的鲜活记忆。